李金发
弃妇
李金发
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,
遂隔断了一切羞恶之疾视,
与鲜血之急流,枯骨之沉睡。
黑夜与蚊虫联步徐来,
越此短墙之角,
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,
如荒野狂风怒号:
战栗了无数游牧。
靠一根草儿,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。
我的哀戚惟游蜂之脑能深印着;
或与山泉长泻在悬崖,
然后随红叶而俱去。
弃妇之隐忧堆积在动作上,
夕阳之火不能把时间之烦闷
化成灰烬,从烟突里飞去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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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染在游鸦之羽,
将同栖止于海啸之石上,
静听舟子之歌。
衰老的裙裾发出哀吟,
徜徉在丘墓之侧,
永无热泪,
点滴在草地
为世界之装饰。
|李金发(1900—1976),广东梅县人,中国现代著名诗人和雕塑家。1919年赴法勤工俭学,1921年入巴黎国立美术学院研习西方雕塑艺术,同时在波德莱尔、魏尔伦等象征派诗人影响下开始诗歌创作。留学期间创作了《微雨》《食客与凶年》《为幸福而歌》三本诗集。这些诗集于1925至1927年陆续在中国出版,将法国的象征主义诗风引入中国,引起了中国诗坛的“骚动”。其有“诗怪”之称,被公认为中国象征派诗歌的开创者,对我国20世纪30年代的“现代派”、40年代的“九叶诗派”以及新时期的“朦胧诗”创作都产生了重要、深远的影响。1925年回国后,其诗歌创作有新的发展,30年代投入了“现代派”的行列,抗战时期成为一位“抗战诗人”。李金发一生经历丰富,色彩斑斓。除诗歌领域的成就外,他还是现代雕塑艺术的拓荒者,《美育杂志》的创办者,创作了丰富的小说、散文作品,有不少文艺方面的论著和诗文译著。1951年他赴美定居,在辛苦经营养鸡场的同时,仍不忘笔耕,写了不少小说和散文作品,直到1976年12月在纽约病逝。
李金发与夫人梁智因、长子李明心、次子李猛省摄于伊朗
[ 导读 ] 李海鹏
在中国新诗史上,李金发被称为“诗怪”,他的诗在20年代初期刚刚登上中国诗坛时,就以其迥异、独特的面貌而引起广泛注意。虽是赴法学习雕塑,且归国后长期从事美术教育,但留法期间,李金发深深受到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,他本人坦诚“最初是受了波特莱尔和魏尔仑的影响而作诗的”,并把魏尔伦当成自己的名誉老师,就连他的笔名“金发”据传也是由于曾梦见了一位金发女郎而得名。他的诗风,既不同于早期新诗人胡适等的“尝试”态度,也不同于徐志摩“浓得化不开”的浪漫抒情气质,而是深受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影响,充满怪异的意象组合,富于出人意表的隐喻,且经常弥漫着惊悚甚至恐怖的氛围。无论从诗风上看,还是从诗歌史意义看,这首1920年写于法国的《弃妇》,当之无愧是他最著名的作品。
与当时中国诗坛的语言面貌相比,这首诗吹进了一股新鲜的“怪风”: 黑夜与蚊虫联步徐来 / 越此短墙之角 / 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后 / 如荒野狂风怒号 / 战栗了无数游牧。这里的“狂风”实际上并不存在,它隐喻了“黑夜”与“蚊虫”的“狂呼”,是诗人通感的产物,听觉与触觉相通,从而把想象的空间从弃妇周围的黑夜扩大到了荒野之中。这样的语言,不是通过词与物严丝合缝的对应而表达出真实存在的外在具体形态,而是试图借助词与物的错位暗示出内心的真实。追求语言的表现性而非表达性,这在现代主义文学中间早已是一条不成文的金科玉律。“上帝”之全知全能对称着“弃妇之隐忧”,再配以“游鸦”“灰烬”“夕阳之火”等极具末世感的意象,使得整首诗笼罩在一股浓重的象征意味中。读罢此诗,我们沿着语言的表现性会不禁追问:“弃妇”究竟只是弃妇,还是暗含着深层的隐喻?
李金发的《弃妇》发表于《语丝》杂志,并以开篇之作收入诗集《微雨》
|李海鹏,诗人,批评家。
*本篇选自未出版的
题图:李金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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